終章（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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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章（下）
柳雲猶在落雲軒裏那幾日，紀玢譽由於日日圈在府內養傷，有時感到乏味無趣便來同她聊聊天。
有一回柳雲一大清早便神采飛揚地出了門，卻不過半個時辰便垂頭喪氣地回了來。
紀玢譽命人將早飯端來院裏的小桌上，淡淡問她：“用否？”
柳雲點點頭，他便道：“坐吧。”柳雲坐在了他身旁。
紀玢譽一塊鹹酥餅下肚，柳雲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，不知滋味地掰著饅頭。
紀玢譽飲了口淡茶後打量她上下：“看你今日塗脂抹粉，打扮也略有用心，卻早早出門早早回來，回來之後又這般頹然落寞，難不成是與情郎有約，他卻失約了？”
柳雲險些被噎死，忙忙灌下一大口茶，咳嗽半晌拍著胸口道：“才不是。”
紀玢譽笑道：“那是何故？”
柳雲支吾片刻，嘆了口氣道：“我今早於半夢半醒間忽然想起梅姐姐曾說我長得其實還不賴，若是好生捯飭一番也可稱之為…咳咳…便算不上是個美人，總也有幾分姿色吧…”
紀玢譽氣定神閑地望著她，柳雲略帶靦腆道：“所以我從床上爬起來拾掇了一下…”悄摸擡頭見紀玢譽不打算發表過多評論，便接著道，“原本我還覺得自己挺光鮮亮麗的，信心滿滿地出門趕集，誰知大清早地走在街頭恰巧瞧見一群女弟子各個手中持劍，英姿颯爽地迎面走來，那般場景，怎一個人比花嬌可以形容。相比之下，我簡直連陪襯的綠葉都不如。說來梅姐姐也不過是跟我客套，恭維我一二罷了，我竟當了真，也真是可笑。”
說罷，柳雲又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紀玢譽沈吟道：“原是為此。”
柳雲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。
若在以往，紀玢譽約摸不會理會這點女子心事，尤其是這種自卑心理，總覺得自己哪哪兒都不好，哪哪兒都比不上旁人。
可今日他左右也是閑著，況且他早已視柳雲為自己人，所以稍加寬解一二也無妨。
於是他道：“各人有各人的不同，我以為容貌只是次要，看著順眼即可，無需美若天仙。”
柳雲脫口道：“可…”
可師栩栩是一等一的美人啊，縱使幾度嫁離也風情不減。
紀玢譽瞄她一眼：“所以我沒能和栩栩走到一起，緣由在我。”
柳雲訕訕道：“可宗主已是萬中無一之人，論容貌論品性論財富，皆無可挑剔。”
紀玢譽輕笑道：“有幸娶得栩栩為妻之人哪個不是萬中無一，無可挑剔。”
“也對。”柳雲不禁感慨地撓撓頭，“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麽普通的。”
紀玢譽淡淡瞅她一眼，飲茶不語。
柳雲見他如今再談及師栩栩已無異樣，便試探道：“那宗主可有想過移情他人？”
不料紀玢譽神色陡然一寒，柳雲嚇得立馬捂嘴：“屬下一時失言，望宗主見諒。”
紀玢譽冷冷道：“若我心結難解，豈可另誤他人。”
柳雲低低道：“屬下只是覺得惋惜罷了。”
紀玢譽道：“惋惜什麽？”
柳雲心有餘悸地看了看他，小聲道：“像宗主這般儀表堂堂、德才兼備的男子，怕是少有女子會不動心，可宗主難忘舊愛，新歡之位經年空缺，無人填補，怎不可惜？”
彼時浮雲游蕩，天晴日暖，紀玢譽無雙的容顏似將永遠定格，尤其是那雙明珠般的雙眸，仿佛永遠不會失去光彩。
柳雲不禁為之失神，盡管她已是有夫之婦且極少細察男子外表。紀玢譽得天獨厚的優勢卻到如今都沒有好生加以利用，無一女子可占有獨享，也不知是幸是不幸。
紀玢譽卻不在意道：“緣分二字，求不來，也無需求。”
柳雲不經意放肆地低笑道：“也不曉得將來哪家的姑娘有這麽好的福氣，能嫁與宗主為妻。”
紀玢譽不覺恍神：“倘若真有那一日，我必定好生待她。”
柳雲越發羨慕起來，盡管那人還沒個影兒，但紀玢譽一向言出必行，再者他傷過痛過失去過，定當更懂得珍惜。
來日能被他全心全意寵著護著的女子，必將是天底下最幸福之人。
紀玢譽也不覺心念一動，卻岔開話題道：“你幾時變得這般多管閑事了？”
柳雲攤了攤手道：“宗主怎麽這麽說，屬下所言皆是心中所想，有些話堆了挺久，難得有機會說出來，自當要把握良機。況且屬下近來也的確空得很，人一閑下來連骨頭都發懶了，又不知該做些什麽來消磨時辰。若不是驀然心血來潮，屬下也不會起這一大早的。”
紀玢譽見她這番話說得十分從容自然，也沒什麽可多想，便道：“皮囊罷了，無甚要緊，像個人樣便可。”
柳雲幹笑兩聲，心道：我信你個鬼，這世上若真有男子不愛美色，那必定是出家了的和尚。
偏偏紀玢譽瞧出她神色古怪，心下卻不生氣只覺好笑，加之方才雜念重生，他不由在想，若有一日他走出心中困境，開懷度日，身旁有一知心人能不時閑聊調侃幾句，也算是互相陪伴扶持，日子便可謂舒心暢意了。
原本他此來是為寬慰柳雲，解她心悶，可他自己從中也收獲良多，起碼心情上放松不少，需知許多年來幾乎無人帶給他這種輕松愉悅的感覺，這短暫的安寧時光，於他實在是難能可貴。
柳雲見他良久不語，便道：“宗主心不在焉的，在想什麽？”
紀玢譽瞧著她身上的一縷陽光，笑道：“未必只有夫妻才可惺惺相惜。”
柳雲亦笑道：“那當然了，還有親人和朋友嘛。”
紀玢譽心頭一暖，卻是唏噓道：“是啊，還有親人和朋友。”
若能像從前那般朝夕相對、共同進退就好了，可惜相聚時顧著趕路，連頓團圓飯都沒好生吃過，總為瑣事煩勞而忽略了親近之人。便是偶爾同在一處共度閑暇時光，也是心有隔閡說一些模棱兩可、不清不楚的話。
或許幸福真的很難把握，身在其中時總是難以覺察，非得要待到來日回首，才能恍然醒悟。
或許某日他記起今日與柳雲閑坐，也會會心一笑，笑嘆自己此時心緒之繁覆。
卻不知有沒有那一日了。
若有，他能否再和紀元徽、井梧，還有柳雲共處一室，他們會變成何種模樣，身旁會否增添新人。若能盡釋前嫌，告別往昔，想必席間還會有歡聲笑語，喜樂歡欣。
柳雲形容乖巧地吃完了一整個拳頭大的饅頭，再飲了杯茶，胃裏得到滿足，心中也暢快許多。左右生來便是這副尊容，如紀玢譽所說，看得過去就成，各人有各人的好。
紀玢譽笑望向她，她卻悠悠嘆了口氣。
紀玢譽自憧憬中回神，心內感嘆人還是應活在當下，微微悵然道：“又怎麽？”
柳雲紅了紅臉，有些難為情道：“我…想他了。”
他又何嘗不想。
然而此刻，暖日被陰雲遮蔽，天空像積攢了厚厚的灰，刺人的風呼嘯不止，血腥氣卻仍如烈酒般濃重，揮之不去。
紀玢譽已突破了若水訣至高之境，紀元徽傷不到他，可他也奈何不了對方。呼吸之間兩人已纏鬥十數來回，動作之快連身影都變得虛虛實實，所過之處，面目皆非。
實則此時的紀元徽根本不是紀玢譽的對手，且不說水火之克，而單論二人狀態，一個飽受摧殘，一個正值全盛時期，若非紀玢譽心有不忍，紀元徽早便一敗塗地了。
可紀玢譽遲遲下不了手，井梧唯有代而行之。當那把匕首紮進紀元徽腹部時，整個世間都仿佛停滯了一瞬，萬事萬物都處於靜止的狀態，紀玢譽生平頭一回傻了眼，饒是在若水訣的加持之下，他的心境足以□□，也還是不斷掀起波瀾。
他依然會悲痛，依然會不舍，唯一可幸紀元徽恢覆心智，在死亡來臨前最終釋然。
紀玢譽摟著他呼吸漸弱的身子，滿目疼惜：“徽兒。”
紀元徽含混道：“謝謝你，小叔。”
他永遠地閉上了眼。
紀玢譽知道，他是去追尋柳雲了。
（全文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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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雲猶在落雲軒裏那幾日，紀玢譽由於日日圈在府內養傷，有時感到乏味無趣便來同她聊聊天。
有一回柳雲一大清早便神采飛揚地出了門，卻不過半個時辰便垂頭喪氣地回了來。
紀玢譽命人將早飯端來院裏的小桌上，淡淡問她：“用否？”
柳雲點點頭，他便道：“坐吧。”柳雲坐在了他身旁。
紀玢譽一塊鹹酥餅下肚，柳雲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，不知滋味地掰著饅頭。
紀玢譽飲了口淡茶後打量她上下：“看你今日塗脂抹粉，打扮也略有用心，卻早早出門早早回來，回來之後又這般頹然落寞，難不成是與情郎有約，他卻失約了？”
柳雲險些被噎死，忙忙灌下一大口茶，咳嗽半晌拍著胸口道：“才不是。”
紀玢譽笑道：“那是何故？”
柳雲支吾片刻，嘆了口氣道：“我今早於半夢半醒間忽然想起梅姐姐曾說我長得其實還不賴，若是好生捯飭一番也可稱之為…咳咳…便算不上是個美人，總也有幾分姿色吧…”
紀玢譽氣定神閑地望著她，柳雲略帶靦腆道：“所以我從床上爬起來拾掇了一下…”悄摸擡頭見紀玢譽不打算發表過多評論，便接著道，“原本我還覺得自己挺光鮮亮麗的，信心滿滿地出門趕集，誰知大清早地走在街頭恰巧瞧見一群女弟子各個手中持劍，英姿颯爽地迎面走來，那般場景，怎一個人比花嬌可以形容。相比之下，我簡直連陪襯的綠葉都不如。說來梅姐姐也不過是跟我客套，恭維我一二罷了，我竟當了真，也真是可笑。”
說罷，柳雲又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紀玢譽沈吟道：“原是為此。”
柳雲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。
若在以往，紀玢譽約摸不會理會這點女子心事，尤其是這種自卑心理，總覺得自己哪哪兒都不好，哪哪兒都比不上旁人。
可今日他左右也是閑著，況且他早已視柳雲為自己人，所以稍加寬解一二也無妨。
於是他道：“各人有各人的不同，我以為容貌只是次要，看著順眼即可，無需美若天仙。”
柳雲脫口道：“可…”
可師栩栩是一等一的美人啊，縱使幾度嫁離也風情不減。
紀玢譽瞄她一眼：“所以我沒能和栩栩走到一起，緣由在我。”
柳雲訕訕道：“可宗主已是萬中無一之人，論容貌論品性論財富，皆無可挑剔。”
紀玢譽輕笑道：“有幸娶得栩栩為妻之人哪個不是萬中無一，無可挑剔。”
“也對。”柳雲不禁感慨地撓撓頭，“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麽普通的。”
紀玢譽淡淡瞅她一眼，飲茶不語。
柳雲見他如今再談及師栩栩已無異樣，便試探道：“那宗主可有想過移情他人？”
不料紀玢譽神色陡然一寒，柳雲嚇得立馬捂嘴：“屬下一時失言，望宗主見諒。”
紀玢譽冷冷道：“若我心結難解，豈可另誤他人。”
柳雲低低道：“屬下只是覺得惋惜罷了。”
紀玢譽道：“惋惜什麽？”
柳雲心有餘悸地看了看他，小聲道：“像宗主這般儀表堂堂、德才兼備的男子，怕是少有女子會不動心，可宗主難忘舊愛，新歡之位經年空缺，無人填補，怎不可惜？”
彼時浮雲游蕩，天晴日暖，紀玢譽無雙的容顏似將永遠定格，尤其是那雙明珠般的雙眸，仿佛永遠不會失去光彩。
柳雲不禁為之失神，盡管她已是有夫之婦且極少細察男子外表。紀玢譽得天獨厚的優勢卻到如今都沒有好生加以利用，無一女子可占有獨享，也不知是幸是不幸。
紀玢譽卻不在意道：“緣分二字，求不來，也無需求。”
柳雲不經意放肆地低笑道：“也不曉得將來哪家的姑娘有這麽好的福氣，能嫁與宗主為妻。”
紀玢譽不覺恍神：“倘若真有那一日，我必定好生待她。”
柳雲越發羨慕起來，盡管那人還沒個影兒，但紀玢譽一向言出必行，再者他傷過痛過失去過，定當更懂得珍惜。
來日能被他全心全意寵著護著的女子，必將是天底下最幸福之人。
紀玢譽也不覺心念一動，卻岔開話題道：“你幾時變得這般多管閑事了？”
柳雲攤了攤手道：“宗主怎麽這麽說，屬下所言皆是心中所想，有些話堆了挺久，難得有機會說出來，自當要把握良機。況且屬下近來也的確空得很，人一閑下來連骨頭都發懶了，又不知該做些什麽來消磨時辰。若不是驀然心血來潮，屬下也不會起這一大早的。”
紀玢譽見她這番話說得十分從容自然，也沒什麽可多想，便道：“皮囊罷了，無甚要緊，像個人樣便可。”
柳雲幹笑兩聲，心道：我信你個鬼，這世上若真有男子不愛美色，那必定是出家了的和尚。
偏偏紀玢譽瞧出她神色古怪，心下卻不生氣只覺好笑，加之方才雜念重生，他不由在想，若有一日他走出心中困境，開懷度日，身旁有一知心人能不時閑聊調侃幾句，也算是互相陪伴扶持，日子便可謂舒心暢意了。
原本他此來是為寬慰柳雲，解她心悶，可他自己從中也收獲良多，起碼心情上放松不少，需知許多年來幾乎無人帶給他這種輕松愉悅的感覺，這短暫的安寧時光，於他實在是難能可貴。
柳雲見他良久不語，便道：“宗主心不在焉的，在想什麽？”
紀玢譽瞧著她身上的一縷陽光，笑道：“未必只有夫妻才可惺惺相惜。”
柳雲亦笑道：“那當然了，還有親人和朋友嘛。”
紀玢譽心頭一暖，卻是唏噓道：“是啊，還有親人和朋友。”
若能像從前那般朝夕相對、共同進退就好了，可惜相聚時顧著趕路，連頓團圓飯都沒好生吃過，總為瑣事煩勞而忽略了親近之人。便是偶爾同在一處共度閑暇時光，也是心有隔閡說一些模棱兩可、不清不楚的話。
或許幸福真的很難把握，身在其中時總是難以覺察，非得要待到來日回首，才能恍然醒悟。
或許某日他記起今日與柳雲閑坐，也會會心一笑，笑嘆自己此時心緒之繁覆。
卻不知有沒有那一日了。
若有，他能否再和紀元徽、井梧，還有柳雲共處一室，他們會變成何種模樣，身旁會否增添新人。若能盡釋前嫌，告別往昔，想必席間還會有歡聲笑語，喜樂歡欣。
柳雲形容乖巧地吃完了一整個拳頭大的饅頭，再飲了杯茶，胃裏得到滿足，心中也暢快許多。左右生來便是這副尊容，如紀玢譽所說，看得過去就成，各人有各人的好。
紀玢譽笑望向她，她卻悠悠嘆了口氣。
紀玢譽自憧憬中回神，心內感嘆人還是應活在當下，微微悵然道：“又怎麽？”
柳雲紅了紅臉，有些難為情道：“我…想他了。”
他又何嘗不想。
然而此刻，暖日被陰雲遮蔽，天空像積攢了厚厚的灰，刺人的風呼嘯不止，血腥氣卻仍如烈酒般濃重，揮之不去。
紀玢譽已突破了若水訣至高之境，紀元徽傷不到他，可他也奈何不了對方。呼吸之間兩人已纏鬥十數來回，動作之快連身影都變得虛虛實實，所過之處，面目皆非。
實則此時的紀元徽根本不是紀玢譽的對手，且不說水火之克，而單論二人狀態，一個飽受摧殘，一個正值全盛時期，若非紀玢譽心有不忍，紀元徽早便一敗塗地了。
可紀玢譽遲遲下不了手，井梧唯有代而行之。當那把匕首紮進紀元徽腹部時，整個世間都仿佛停滯了一瞬，萬事萬物都處於靜止的狀態，紀玢譽生平頭一回傻了眼，饒是在若水訣的加持之下，他的心境足以□□，也還是不斷掀起波瀾。
他依然會悲痛，依然會不舍，唯一可幸紀元徽恢覆心智，在死亡來臨前最終釋然。
紀玢譽摟著他呼吸漸弱的身子，滿目疼惜：“徽兒。”
紀元徽含混道：“謝謝你，小叔。”
他永遠地閉上了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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